深秋的傍晚已经带着几许寒意,一个大汉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裳,手里提着一个铁链,走在傍晚的寒风之中。
铁链的尽头是一条狗,一条面相原本应当很凶狠的狗,此时,它却无论如何都凶狠不起来。因为它的额头上已经被尖锐之物凿出了一条血痕,一嘴的獠牙也已掉了半数,一瘸一拐的四条腿在粗糙的地面上被缓缓拖行。
它眼中充满着凄凉之色,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命运的安排。大汉来到一处老宅前,将那条狗牢牢绑在了门前的石柱之上。石柱本是红漆涂刷而成,此时却斑驳陆离,显然已经有多年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。
门上的匾额已经掉了一半在地上,悬在空中的那一半上模模糊糊地写着个柳字。
大汉从腰间取下佩刀,掏出一块磨刀石,兴致勃然地坐在地上磨着刀。大黑狗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大汉在一点点将手里的刀磨快,擦亮。
这显然是个屠夫,而这只狗,也不知是他从哪儿弄来的野狗。
“嘿嘿,乖乖,碰上我啊,算你运气好哦,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干净利落的。”这大汉一边笑,一边已经往刀上撒了点水。
说完这些,他手里的刀已经高高抬起,擦得雪亮的刀锋朝着大黑狗的脖子直逼而来。不远处炊烟袅袅,大多数人家都在这个时候做起了香喷喷的饭菜,这大汉却在原本吃饭的时候来这里杀一条狗。
黑狗发出了哀求般的低吟,但似乎只是徒劳。刀光闪过,一股子鲜血喷涌而出。不是狗的血,那条大黑狗还在哼哼唧唧地哀求着,但脸色显然已经变了,那大汉几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一个人居然将自己的手臂伸到了那条狗跟前,活活挨了他一刀。大汉一身冷汗地瞧着眼前这个人,心里忽然噗通噗通地跳动着。眼前挡住他那把刀的,居然会是个老人。
老人家的额头上,脸颊上爬满了爬山虎一般的皱纹,两鬓的发丝已经花白,头顶却是光秃秃的一大片空地,那双毫喜怒的眼睛长满了翳,已然浑浊不清。
老者左手挡住了那把血淋淋的刀,右手手掌中的扫扫帚,却还在清扫着地面上的落叶。
大汉心里有些害怕,失声喊道:“你,你他娘的不要命了是吧?我看看这手臂是不是要断了。”说着他扔下手里的刀,赶紧将那老者的手拉了过来。
老者呵呵笑道:“小兄弟,在这里杀狗似乎有些不合适啊!”
大汉一边扯下身上的布条帮老者包扎,一边问:“我杀条狗,挨着这里什么事儿了?倒是你,没事儿学人家当刀子也得看是为谁啊,为了一条狗,值得么?”
老者依旧面不改色,淡淡道:“你当我是为条狗?那你就错了!我为的是,这片土地上本该活的光鲜亮丽的一百多人呐!”
大汉在老者的伤口上打了个结,笑道:“好了!过几天啊你去上点药就好。你刚才说什么?一百多人?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?不就是座破屋子嘛!”
老者的脸色忽然有些变化,他握着扫把的那只手也在不断捏紧,不过过了一会儿后,老者脸色又恢复了原状,他叹息道:“就在这里,你踩着的这块地方,曾经有不知多少英雄好汉来过,他们现在虽然都不在了,但这块地方因为他们来过,所以已经沾染了他们的英雄豪气。这么一个地方,用狗血来污染,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?”
大汉左右瞧了瞧,不觉失声笑道:“怎么?这里会有什么英雄好汉?大叔,你啊,还是好好扫你的地好了,我啊,继续杀我的狗。”
说完这些,大汉已经将刀口上的血迹擦干,脸上再次露出了淡漠的表情。刀光未到,这刀已经带着人倒退了三步。只有三步之远,大汉手里的刀已经砍了下去。却连大黑狗的一根毛都没有沾到。
倒是大黑狗,却越来越有精神,像是知道自己被人保护了,所以越发有恃无恐起来。它在不断怒吼,老者却笑道:“这地方有一个别称,无影山庄。二十年前,若是你在江湖上混过的话,那一定会知道无影山庄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!”
大汉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,老者正要发笑,认为他明白了。哪知,这大汉却怒道:“老头儿,你当我多大了?到今天我才二十有五。你问我二十年前的东西,我知道个屁啊。再说了,我倒是没在江湖里混过,不过我看这地方破成这德行,也定然不是啥好地方。”
老者的眉目轻挑,浑身似乎已经在颤抖,愤怒地颤抖。不过他没有发作,而是换换走上前,将散落在地上的柳字捡了起来,抚摸了几下后,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。
大汉清楚地看到,在老者放回去时,他手里握着的地方,赫然已经深陷,显然这样的抚摸已经不止一次,这么多年来,老者虽然没有踏入山庄半步,但这半块牌子却好像是他一辈子的牵挂。
大汉略显犹豫道:“你,额,你跟这个什么山庄到底是怎么个关系?看样子不是路人吧!”
老者盯着那牌匾叹了口气道:“我在这里生长,在这里拥有过一切,也在这里失去过一切。”
大汉不禁吃了一惊,追问道:“难道,难道你就是这山庄的主人?”
老者大笑着摇了摇头,冲着大黑狗轻声道:“在这里啊,就算你是一条狗,那也是一只高贵的狗,很多时候,你不用做主人,也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大汉听了这话,暗自笑道:“嘿嘿,你这老头儿,看着老实,说气话来倒一点也不老实,不是主人,那你是个下人?一个下人你也敢说自己坐拥一切?”
老者已经走到了大黑狗身边,他凝望着大黑狗,良久后道:“这条狗的毛发似乎有些凌乱。”
大汉皱眉道:“怎么?你要吃狗肉?那你得等我杀了狗,洗干净架好了锅,对了,还得看我的心情,这毕竟啊,是我杀的狗!”
老者呵呵笑了笑,转瞬之间,已经来到大汉身边,从他手里夺过那把刀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,只听得刷刷刷三声响,刀已经回到了大汉手里,刀锋上片叶未沾,而那条狗那一身杂乱的狗毛已经变得整齐划一,几乎已经有了一定的形状,看来格外时髦。
大汉咽了咽喉咙,瞪大了双眼,看着老人的手,那只被他砍伤的手,正是这只手,在这刹那间做了这一切,而他几乎连看都没看清楚。
“大爷,哦不,大侠,您刚才这是…”大汉连擦汗的工夫都没有,一直在庆幸自己没有过于鲁莽。
老者轻叹道:“比起我家主人来说,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,现在,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。”
大汉在不住地点头,只不过他手里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,两只腿也在微微颤抖。
老者指着地上的刀,叹息道:“如果我是你,那我绝对不会将手里的刀掉在地上。我的刀只有在我死了的那天掉在地上。”
大汉的喉结在上下翻滚,心里已经凉了半截,他此时最怕听到的一个字那就是死!可他现在偏偏听到了,他的膝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打弯,老者微眯着双眼观瞧着眼前的一切,并没有多说什么。
忽然噗通一声,大汉已经跪倒在地,口里喊着:“求师傅收下徒儿。”
老者先是愣了一会儿,随后默不做声地继续在扫地。大汉见没有反应,只好不住地磕头,嘴里嚷嚷着:“师傅!您就是我的师傅!我兄弟被奸贼害死了,我全家也遭了秧,求师傅为我做主!”
老者叹息了一声道:“自己的仇,难道不是自己去报吗?”
大汉道:“师傅啊,我除了能杀条狗,哪里还敢做别的。我家就在姑苏城里,那里有很多刀客,可我看来,没有一个可以跟师傅您相提并论的。”
老者扫地的手已经停住了,似乎是在听到姑苏二字时停住的。
大汉继续说道:“怎么?您不相信?我以前主家的少爷都在孤独家练刀,他虽也厉害,但绝对是比不过师傅的。”
老者的双眼已经充满了血丝,他快跑上前,满目狰狞地厉声问道:“什么?你刚才说独孤?你认得独孤家的人?”
大汉低垂着头,双手已经捏紧,他咬着牙低声道:“岂止,岂止认识,我弟弟就是被他们给…哎!”
老者的面容似乎有些缓和,他慢慢放开了大汉的衣襟,淡淡道:“既然你想学刀法,那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大汉瞪大了双眼,正色道:“莫说是一件,就算是千万…”
他的话并没有说完,老者已经打断了他:“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,那就是杀了独孤家的主人!”
大汉倒退两步,嘴边哆嗦道:“可是,可是我怕我没那个本事。”
老者咳嗽了两声,手里忽然就已经多了一把刀,大汉站在一旁呆住了,这刀是什么时候从他这里拿走的,他根本就不知道。
老者道:“人跟刀一样,如果没有足够坚韧的心,那就不要做一把杀人的刀,继续杀狗好了。”
大汉咬了咬牙,厉声道:“好!师傅,我愿意!我李甘今日起誓,定要手刃独孤家的人!”
老者依旧没有微笑,只是淡淡地看着远方的暮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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